警官x作家

00 一个笨蛋

金珉锡被调任到M市后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把新租的房子里里外外的大扫除。

作为独身生活将近三十年的男人来说，迅速适应新环境的方式就是清洁整理房间。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，整个空间就会在金珉锡的眼里变得舒适起来。

以至于吸尘器洗衣机自动扫地机以及他本人同时工作得热火朝天，由于厨房实在闷热，金珉锡干脆脱掉上衣，裸着上半身踩在梯子上擦拭灯罩的油渍，嘴上叼了只烟，却没有空闲的手去把它点燃。

即便噪音这么大，金珉锡的职业素养仍然使他捕捉到自家门锁被撬动的声音。他爬下梯子，把所有清洁工具都暂停，烟也丢到桌上，缓缓靠近自己的房门。

门锁依然在被咔嚓咔嚓的转动，金珉锡从业这么多年，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笨的贼，开锁这么慢，踩点也不会踩，屋里都吵成这样了，明显是有人在家，还敢来撬人家门锁。

金珉锡随手披上搭在一旁的衬衫，整个身体都绷紧了，作出进攻的准备姿势。

他迅速地大力拉开了房门，直接把正在撬锁的笨贼带进了屋里，金珉锡第一时间绕到他的身后，抓住这贼的两个手腕，膝盖同时砸在他背上，将他两手死死地反剪到背后。这个贼显然毫无防备，被金珉锡轻轻松松地制服在地，痛得大声呼叫。贼拎着的袋子也撒了一地，东西都撒了出来有几包泡面，还有一小袋印着猫咪图案的猫粮。

金珉锡一时没找到手铐，倒是邻居被这么大的动静惊扰出来了。

“这是怎么了？”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门口不敢进来，担忧地问着。

金珉锡冷静地回应道：“这个贼刚才在撬我的门锁，被我制服了，你现在打电话让警局出警吧。”

女人惊讶极了：“我们这有贼吗？”她探头仔细看了看被金珉锡按在身下的“贼”，立刻“哎呀哎呀”地叫着冲过来拉金珉锡的手，“他不是贼啊，先生，您误会了！”

金珉锡纳闷的看着她，并没有松手：“你认识他？你是他什么人？”

“他就住在您对面啊，只不过这个小伙子记性太差，经常开错门而已！”

一番折腾之后，金珉锡靠在沙发上一边系上自己的衬衫扣子，一边打量这个刚才试图打开别人家房门的冒失鬼。

对方被女人从地上慢慢搀起来，身型和金珉锡差不多，但明显要更单薄一些，皮肤也是苍白地病态颜色。眼睛出乎意料地很漂亮，可惜眼神朦朦胧胧地不知所措，头发和衣服都乱了，倒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。

“好痛.....”那人小声地嘟囔着揉自己的手腕，四处扫视着寻找，“我的眼镜呢....”

还是个眼神不好的，金珉锡摇摇头，帮他从地板上捡起眼镜递过去：“喂，这呢。”

冒失鬼对着他伸过来的手下意识地后退好几步，结果磕到了沙发边上，哎呦一声整个人都后仰着摔进了沙发里。金珉锡被这傻乎乎的动作逗地哈哈大笑，不愧是连家门都找不到的人，真是个笨蛋。

金珉锡走过去，直接替他把眼镜戴上了，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俯视着：“能看清了吧，能看清就赶快从我沙发上起来，我刚收拾好的。”

冒失鬼眨了眨眼睛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，看了金珉锡还带着笑意的脸一眼，赶快低下了头：“实在抱歉，我总是开错房门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.....”

“没关系，今天也算你倒霉，碰见我了。”金珉锡耸耸肩，“你还好吧？”

对方使劲摇摇头，扶正了眼镜，去旁边把自己的泡面捡起来装好。

“你是刚搬过来吧？”女人对着金珉锡说，“以后你就习惯了。这孩子就是记性不怎么好，人还是很善良的。”

金珉锡心想，感情这以后还是得被开门，只好笑着摇摇头。

01 一个作家

金珉锡再遇到这个傻乎乎的邻居，是一周之后在楼下的超市。

估计是泡面吃完了？金珉锡隔着货架望过去，随手把一提啤酒放进购物车。

邻居除了脑子不太好使之外，长得还是很惹人喜欢的，白白净净，虽说瘦的有点过分，但是一头小顺毛和眼镜都衬得他人畜无害。

此刻怀里抱着几包泡面，仰着头看着货架，乖得过分。

金珉锡推着购物车走到他身后，歪头看他在挑什么。

“不是吧，你还是再买泡面啊。”金珉锡皱着眉头说，把邻居吓了一跳。

“诶，你是....”邻居抱着泡面眨巴眼睛。

“这就忘了？你是金鱼吗？”金珉锡戏谑地勾起嘴角，问。

“没忘没忘.....人我还是记得住的。”邻居不好意思地笑着，“那天对不起啊。”

“我没事，倒是你，回去之后疼了好几天吧。”金珉锡看了看邻居的手腕，白白嫩嫩的，皮肤还真好。

“也不是很疼啦。”邻居话这么说着，眼睛却向一旁瞟了一下，金珉锡不由笑了出来，果然是在撒谎。他手劲可是相当大了，局里都没人能掰过他。

“怎么称呼你？”金珉锡问。

“我叫金俊勉。”邻居腾出一只手来和金珉锡握手，“是个写小说的。”

“哇，作家啊。我叫金珉锡。”金珉锡握手的时候都不敢太使劲，怕把他捏碎了，“看不出来，还挺厉害嘛。”

“都是写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。”金俊勉腼腆地笑了笑。

“那也很厉害了啊。”金珉锡看了看他怀里的泡面，“作家就吃泡面啊，那能有灵感吗？好歹加个荷包蛋啊？”

“这个.....我不太会。”

“要不，来我家吃顿饭？我自己做饭一个人也吃不完。”金珉锡指了指购物车里的各种食材。

“太麻烦你了吧....”金俊勉对于突如其来的邀约感到惊讶。

“你就别跟我客气了，走吧。”金珉锡把那堆泡面全塞回了货架，不容反抗地拉着金俊勉走了。

后来金俊勉几乎是金珉锡这的常客，晚饭时间总是被金珉锡叫过去一起吃饭。不得不说，金珉锡的厨艺相当不错，自此以后，金俊勉明显被改善了伙食。

而要金珉锡说，他可没什么兴趣像个保姆一样照顾别人。他刚调任过来不久，在这个城市人生地不熟，虽说自己住没什么意思，倒也乐得独处。

可是他看见金俊勉这个小笨蛋就忍不住去接近，他之前没遇到过这么冒冒失失的人，几番相处下来，发现金俊勉也是个挺有趣的人，爱开玩笑。他看到了金俊勉写的东西，都是发表在杂志上的短篇小说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性格的原因，从金俊勉地角度去看这个世界的时候，一切似乎都处在一种微妙的模糊之中，金珉锡忍不住翻来覆去看他写的东西，甚至订阅了金俊勉经常投稿的杂志刊物。

他也开始慢慢习惯金俊勉时不时过来吃饭的时候，两个人开了几罐啤酒，金俊勉筷子嘴巴都不停，吃饱喝足之后满足的样子像是个小狐狸。

金珉锡活了快三十年了，他非常清楚的一点是，金俊勉对他的吸引不光来源于这个人的个人魅力，还有某种不言而喻的磁场在作用。

有的时候金珉锡会设想，如果把自己的生活里划一部分给金俊勉，会是怎样的情景。然而他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也会退却，他也并不是很确定自己对于金俊勉的判断，万一太过于主动，把这小笨蛋吓跑了，就得不偿失了。

03 一场大雨

金珉锡开着公用车巡逻的时候，意外地看见了金俊勉的身影，他探出车窗喊了他好几声，金俊勉却完全没听见，自顾自地走着。

金珉锡有点好奇小宅男除了买泡面还会去什么地方，于是停好车跟了过去。

这是一个废弃了快十多年的游乐场，在这样一个小城市里，建筑拆拆建建其实并不是很常见。金珉锡倒是知道城南另一家生意红火的游乐场，而城西这家早就报废了，平时没什么人会来这个地方。

生了锈的废铁废钢之中金珉锡差点跟丢了，最后在坍塌了的过山车旁边发现了金俊勉。

他坐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长椅上，仰头望着过山车破碎的轨道。旁边放了两瓶可乐。一开始金珉锡以为他穿的是运动服，仔细看才发现金俊勉身上居然穿的是校服。这么有情调吗？金珉锡想不透小宅男的脑瓜。

金珉锡还是不懂他要做什么，又怕惊扰了他，只敢远远地站在他身后。

金俊勉拧开了其中一瓶可乐，喝了一口，又继续仰起头，似乎在看过山车，又似乎等待着什么人。

半个小时过去了，金俊勉一动不动，金珉锡都快等累了，倒也很有耐心地等着。

然而最终人是没等来，倒是把大雨等来了。金珉锡下车的时候没拿伞，此时也被滂沱的大雨浇了一身，他发现金俊勉还是在那傻坐着，抹着浇在脸上的雨水，丝毫没有避雨的意思。

金珉锡此时再没心情猜金俊勉到底想做什么了，他跑了过去，想拉起金俊勉去避雨。

金俊勉看见他也是一愣，嘴张了几下也没说出话来。

“别等了，我不知道你约了谁，但是下这么大雨，对方肯定要爽约了。”金珉锡急促地说着，他穿着制服都快湿透了，更何况金俊勉薄薄一层校服呢。

金俊勉被握着手腕，眼神湿漉漉地像个小动物一样看着金珉锡，轻轻摇了摇头。

“没关系，她马上就来了，你先走吧。”

“你怎么这么傻呢？”金珉锡气得恨不得把他打晕了拖走，最后却还是没狠下心来，去车上取了伞，替两人撑着。

他不知道金俊勉在等谁，要穿着校服，坐在废弃的游乐园里，这么大的雨还是愿意淋着雨等。金珉锡觉得自己的心酸涩的很，因为什么呢，大概是因为金俊勉提起“她”的时候，眼睛里全是光亮吧。

雨下雨停，太阳重新从云里出来的时候，都已经是落日了。

金俊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，手里紧紧握着那瓶没打开的可乐，歪在金珉锡身上，浅浅地呼吸着。

金珉锡神情复杂地看着金俊勉的睡颜，他似乎睡得不踏实，总是皱一下眉。有几张纸从他的口袋里划出来，金珉锡抓着一角取出来，发现这是游乐场的门票。

是两张游乐园的门票，都已经被磨损地不成样子了，上面标记的时间是十二年前的8月21号。金珉锡联想到，今天也是21号，难道金俊勉是来纪念什么....吗？

04 一次事故

那场大雨之后，金俊勉又回到了正常的状态，照样说说笑笑写文章，照常还会开错金珉锡的门。金珉锡也没有问他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，他打算自己去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警局的同事也有年纪大的，在12年前经手过一场大型事故。金珉锡拜托他找了当年的卷宗，独自一人在办公室看完了全部材料后，他点上一只烟，狠狠地吸了一口，整个人疲惫地陷进了办公椅，眼睛望着白炽灯，又缓缓合上双眼。

金俊勉的确是去等人的，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。

2007年城西游乐园开业庆典，作为这座小城市第一个游乐场，抽奖送了许多游乐园的门票。

8月21日刚好是游乐场开业一周的时候，门票到期的最后一天，无数人涌进了这间游乐场，过山车的入口处排着长长的队伍，金俊勉和他的妹妹都在队伍里。他们都是第一次坐过山车，听着铁轨和过山车摩擦发出的声音，以及人群经过发出的尖叫，金俊勉感到一阵阵眩晕，他低头对妹妹说，要不玩别的项目吧，他有点害怕。

妹妹嘲笑哥哥胆小，还没坐车就吓得脸色苍白，可真是个胆小鬼。

金俊勉眼看着队伍越来越近，还是临阵脱逃了，妹妹则执意要玩过山车，让哥哥坐在下面等着她，顺便给她买瓶可乐。

金俊勉坐在过山车旁边的长椅上等待着，把买好的可乐放在一旁，仰头看着妹妹在飞驰而过的过山车上大笑。

然而画面慢慢破碎了，被脱轨的过山车生生划破了，人群的尖叫从兴奋变成恐惧。金俊勉的表情凝固了，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出现了幻觉，一种恐怖的幻象在他面前展开，他甩甩头，却还是逃不掉。

那天的太阳过于炽热了，灼伤了他的眼睛，眼泪慢慢滑落的时候，连皮肤都跟着刺痛。

过山车怎么会开了那么久啊，妹妹的可乐一直没有打开，金俊勉死死握着手里的门票，坐在长椅上仰着头，等待那个贪玩的疯丫头跑过来嘲笑他：喂，胆小鬼！把可乐给我！

然后他会一边帮她拧开瓶盖一边反驳道：我可不是胆小鬼！你个疯丫头！

每个月21号他都会早早起床，穿好校服，把门票揣进兜里，去游乐园的过山车下等待妹妹向他跑过来。

坍塌的废铜烂铁在他面前又重新变成了呼啸而过的过山车，空旷的场地又站满了兴奋的人们，小孩子的气球，买冰激凌的小贩。而他买了两瓶可乐，然后安静的等待，等着那个爱玩儿的小姑娘冲过来和他叽叽喳喳地说话，等待她因为奔跑扬起的裙摆，等待一个有实感的拥抱，等待太阳落山前答应母亲要赶回家地约定实现。

金珉锡很慢很慢的叹了口气，掐灭了手里的烟。

他突然发现，金俊勉的确是一只小金鱼，在自己的愧疚和痛苦之中洄游着。因为他自己逃不出那个噩梦的漩涡，所以无数的金鱼已经游走了，只有他还在那里一遍遍重复着那一条迷宫一般没有出口的路径。

05 一个结尾

今天是21号，约好了和妹妹一起去游乐场的，金俊勉换上校服，把门票揣进口袋，搭着巴士来到了城西的游乐场。

过山车开得可真快，铁轨那么高，金俊勉有些害怕，只能和妹妹约好在下面等她。

他坐到长椅上，把买好的可乐放在一边，仰着头安静地等着。

“哥哥！”元气十足的少女嗓音仔耳边响起，金俊勉猛地回过头去，看见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不远处喊他，“我下来啦，过山车可真刺激！”

金俊勉嘴唇颤抖了起来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孩由远及近，拿起了放在他手边地可乐，自然地递给他：“胆小鬼哥哥帮我打开可乐！”

金俊勉眼睛死死盯着女孩，缓慢地接过了可乐。

可乐里的压缩二氧化碳在一瞬间爆发出来，金俊勉突然松开了可乐，可乐摔在地上，混着泡沫流了一地。

金俊勉眼眶泛红，他咬着下嘴唇，几乎都快咬出血迹。

过了一会儿，他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：“哥哥，不是，胆小鬼.....”，他的眼泪像是瞬间决堤的水，顺着脸庞滑了下来，“哥哥应该....应该陪你坐过山车的。”

他像一个委屈的孩子一样捂着脸哭泣，在祈求着原谅，然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
金珉锡慢慢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，对着一旁穿着校服的小侄女点点头，谢谢他的帮忙。

06 一个出口

金鱼的洄游症，指的是因为曾经受过强刺激后，难以释怀，于是不断重复那次刺激的举动。

从前，有一只金鱼不小心在水中迷了路，在黑暗的漩涡里找不到出口。他自己孤独地在里面游啊游啊，突然有一天，另一条鱼出现在他面前，坚定地对他说：“跟我走。”

那一天的漩涡里第一次出现了光，光映在他的瞳孔上，他跟着那只鱼模模糊糊地游啊游啊。豁然地，整片水域都从黑色变成了亮蓝色......

“金俊勉？”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，“你怎么又开阿姨家的门去了？”

金俊勉转过身，看见金珉锡无奈的笑容，赶快吐舌头装可怜：“我又不是故意的....”

“是是是，你每次都不是故意的。”金珉锡拎过他手里的公文包，另一只手牵起金俊勉，“咱们家门上做的标记都快把门挡上了，你怎么就记不住呢。咱们家在这，上楼右拐.....”

金俊勉紧紧回握着那只手，笑眯眯地跟着金珉锡走进家门。

end